南美日记:八月
在南美安第斯山脉住着,好像能把我所有的不安都抚平。
已经在这个小镇住了4个月了,东西却还没完全安顿好:因为没有衣柜也不想定做(定做太贵了,重物搬家也麻烦),拖了好久终于在铁匠那做了个衣架,但贴身衣物也没法都挂起来,所以只好再买收纳篮。内裤、袜子、毛巾、毛线帽、居家短裤……乱糟糟地堆着。因为同色的收纳篮卖空了,超市还没进货。食材也乱糟糟地堆着,同样是因为买不到合适的收纳篮。面粉、淀粉、西米、芝麻、亚麻籽这些并不天天吃的东西乱糟糟地堆着,上次买的椰丝差点也被我遗忘了。角落的地上还有一堆想出二手的小东西,乱糟糟地堆着。今天终于把它们装进塑料袋了,起码视觉上看起来没那么乱了。
我之前可是搬家一周就收拾好的呢!但一想到我的本地朋友搬家后过了半年还和我说没收拾好,也就释然了。
前阵子阴雨连绵,墙壁本身就有一部分裸露在外的地方,边上白墙的部分发霉了一丁点,弯下腰凑近才能看到。房东补刷漆时把它刷掉了,第二天我喷了点消毒水。过阵子还是阴雨连绵,房子里又有了霉味。邻居装修那几天我又开始日夜颠倒,但心情还算可以,不像在国内被工业污染创飞时满脑子想死。烦躁地给墙面和墙角都喷上了消毒水,又戴着口罩睡觉以防万一,过了两天才发现发霉的是上次买了还没吃完的香蕉……
霉菌孢子的颗粒比较大,我买的棉布口罩可以过滤掉它,但过滤不掉更小的颗粒物。所以邻居装修那几天我还是日夜颠倒了。如果拿掉口罩就立刻烦躁,戴上口罩过阵子会恢复平静,说明有污染。如果不戴口罩在夜里能闻见霉味,说明污染是霉菌。1如果不戴口罩既没有闻到味道,也不觉得烦躁,但还是睡得晚,说明缺乏光照——和缺乏维生素D还略有不同。如果狂喝额外添加VD的牛奶不见好转,说明不是缺乏VD。
简单来说,烦躁焦虑说明有污染,不烦躁不焦虑只是晚睡说明缺乏光照。我像是光控的,没有太阳光就不行了。不论去什么地方,都是日落而息,不需要倒时差。但阴雨连绵没有日出日落就需要倒时差了,还根本倒不过来。到最后都放弃治疗了。
总之发霉的几根小香蕉已经被我扔出去了,墙面也喷过两次消毒水了,邻居家最近不在施工了,这两天又都出了太阳——我终于活过来了。今天收拾了房子,出门吃了好东西,回家洗了堆了几天的碗碟,又出门买了食材,回家做了好东西吃。今天一天做的事,比之前一周甚至两周加起来都多。
日夜颠倒的时候我在想:嗯,没关系,现在是旅游季,下午三点出门还能在市中心的市场吃到午饭。嗯,没关系,四五点才爬起来一会儿出门也有晚饭吃了。嗯,没关系,没力气出门就苟一天吧,家里还有金枪鱼罐头和意面。嗯,没关系,还有奶粉和麦片。就这样宅了好多天,还经常错过扔垃圾的时间。2算了,没关系,让垃圾在房门口再待一天,反正在院子里,不在房间里。
日夜颠倒的时候我还在想:唉,都到山间小镇了,我怎么还没“好”起来啊。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身体啊,什么时候才能运动啊,我现在走路都嫌累啊。唉,要是有个能照顾人的伴侣就好了,这么一把年纪了也不想让妈妈操心了,要是有伴侣的话让伴侣操心一下好了。唉,我要逃到哪里去啊,根本无处可逃……唉,我什么时候才能把住的地方收拾完啊!
偶尔出门吃点东西,逛逛超市,就发现镇中心的超市和我一样萎靡:生活用品货架像是被洗劫一空了。我要买的收纳篮迟迟没有到货,第一次去没有,第二次去没有,第三次去没有……我也不是天天出门去超市啊,这都过去多少天了。要两周了吧?收纳篮所在的塑料制品区非常可怜地摆了几个颜色最丑的塑料盆,不是刺眼的大红就是看起来很脏的深绿,总之是普通人不太想放在家里的颜色。别的看起来像样一点的东西都售空了。理货员煞有介事地把那三个大红色的塑料盆分开摆放,铺成一条线,好让货架看起来没那么凄惨。因为叠起来的话,货架会看起来更空。上周去超市就听见路人阿姨在问理货员小伙子什么时候能有货,他说下周。过了一周我再去看,的确是有点货了,但不是先前的货品。看起来是不知道从哪里进过来的没人要的东西,兴许是陈年库存呢。实在太丑了。
镇中心看起来最像样的一家超市,竟然如此不堪。这样一想,我就觉得自己还能多躺两天。即便我家到现在还没完全整理好这事儿跟这家超市也脱不了干系。原谅超市,就像原谅自己;原谅自己,就像原谅超市。超市都能理直气壮摆烂,我当然要更理直气壮啦!
今天再去超市看了一眼,连装盐的小玻璃瓶都没了,只剩几个小油壶了……我还指望着买个盐瓶子装我的小苏打用来洗碗呢,毕竟放在原装塑料袋里用起来不方便,容易倒多。我没能在短时间内把生活微调到最舒适的状态,都怪超市缺货。不是我的错!
最近在听CANTO DE PUEBLOS ANDINOS 1,安第斯山脉的民乐。真好啊,抚慰我心。一整张专辑都很舒缓很放松。排箫(?)的音色本身很忧郁,但吹起明亮欢快的旋律却意外地合适。今天在市场吃饭也有街头艺人表演,真好啊。他拿小提琴拉着我熟悉但叫不出名字的曲子,在市场里走着,停下时笑着问候正在吃饭的游客,真好啊。我一直觉得这里音乐的底色是明亮的,再忧伤的歌词配上那轻盈的曲调,就好像眼泪早已被高原的阳光晒得蒸发。安第斯山脉的悲乐听起来是明媚的忧伤,东亚的悲乐听起来就像死了全家。
在Otavalo过太阳神节的那几天,住在Airbnb每晚听垃圾车开过的音乐,真美啊。但我没搜曲名。前几天翻出自己想听的专辑,又听到了这首Amores Hallaras,真美啊。和众人一起跳舞,听大家唱歌,真美啊。回头问朋友这些歌叫什么,他说不知道,就是民歌。安第斯民歌真美啊。就这样我每天夜里跳舞就听大家唱民歌,夜里不跳舞就在自己房间听垃圾车放的民歌,在那里幸福地度过了好几天。
为什么呢,听见安第斯民乐我就会很平静很安详,好像回到了故乡。更确切来说像是回到了子宫。怎么会,兜兜转转在异国他乡寻觅到了故乡。命也好,运也罢;前世也好,今生也罢。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,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。
中国的民歌我偏爱西北的,这得感谢张玮玮和野孩子、布衣、苏阳等乐队。但不是家的感觉,只是好听。关于我的出生地,我只听过《茉莉花》《苏州好风光》,并且打小就不喜欢类似的唱腔。唉。毕竟是生错了地方。
《月亮和六便士》里那段话,十几年前就被我抄在了家里客厅的墙上,那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把它抄在墙上:
我认为有些人诞生在某一个地方可以说未得其所。机缘把他们随便抛掷到一个环境中,而他们却一直思念着一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坐落在何处的家乡。在出生的地方他们好象是过客;从孩提时代就非常熟悉的浓荫郁郁的小巷,同小伙伴游戏其中的人烟稠密的街衢,对他们说来都不过是旅途中的一个宿站。这种人在自己亲友中可能终生落落寡合,在他们唯一熟悉的环境里也始终孑身独处。也许正是在本乡本土的这种陌生感才逼着他们远游异乡,寻找一处永恒定居的寓所。说不定在他们内心深处仍然隐伏着多少世代前祖先的习性和癖好,叫这些彷徨者再回到他们祖先在远古就已离开的土地。有时候一个人偶然到了一个地方,会神秘地感觉到这正是自己栖身之所,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家园。于是他就在这些从未寓目的景物里,从不相识的人群中定居下来,倒好象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从小就熟稔的一样。他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宁静。
半夜趁父母睡觉时,抄了一面墙。他们醒来看见,都被我惊呆了。不过我本来就有在墙上乱涂乱画的习性,加上是自己家的房子,所以也没人说我。
“故乡”的陌生感在我越长越大时也越发强烈。现在的我几乎没法想象在中国生活了。政治只是其中一个因素,还有很多让我觉得疏离的东西。而脚下南美的土地是那样亲切,甚至亲切得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。
我所摸不着头脑的、尚未搞清楚的所有事,也许过几年会有答案吧。
因为小镇靠近雨林,所以和安第斯山脉上其它城镇不是一个气候。别的地方八月正是旱季,阳光正好,而我这没日没夜地下着雨,真糟心。被连绵阴雨折磨得不行,查资料发现政府官网说八月是换季天气不稳定的一个月,而九月是阳光最充足的一个月。——好歹有个盼头。一直天天下雨,搞得我好久都没坐路边吹口琴了。
状态好的时候总觉得来不及写,有好多想写的东西呢。状态差的时候又什么都写不了,只能等着差的状态结束。在国内写抑郁自救相关内容,总有种紧迫感,好像我不多写点东西就要有人自杀了似的。其实还是雾霾创飞了我自己的大脑,让我自己的身体总想着逃跑吧,暂时逃不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,所以总觉得别人也会想寻死。(我其实从来没付诸过任何行动,只是想想。)现在写随便什么东西都不会有这样的紧迫感:我估摸着自己的读者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寻死。而且没有抑郁自救相关的新内容可看,可以回顾嘛,温故而知新。还有语言学习,没准人家自己学着学着也摸出门道了呢!至于南美日记,就更不是什么紧迫的话题了。慢慢过生活才有日记可以写嘛,太忙了就写不了日记了。整理博文累死了,以后再说。反正总有一天会整理完的。
八月终于要过去了。希望九月可以在阳光下多写一点东西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