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想起了嘉嘉阿婆。

嘉嘉阿婆是嘉嘉的阿婆。中国的大人好像总是喜欢围着小孩转，不管是“嘉嘉阿婆”还是“嘉嘉爸爸”，大家都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，大家只记得那个小男孩叫嘉嘉。

嘉嘉阿婆住在我的阿婆楼上。周末我总是在阿婆家玩，嘉嘉也常在他的阿婆家。嘉嘉是个调皮的小男孩，嘉嘉阿婆会看着他写作业。有时候我也看着他，等他写完作业就可以一起玩儿了。我比嘉嘉小几岁，还没有那么多作业，也不识几个字。嘉嘉在桌上写作业，写着一些我觉得很难认的字，我在旁边傻傻地看。

小孩子贪玩，能在整个小区里乱跑。不过阿婆的小区很小，里面住的多是些和阿婆差不多年纪的老人。老人们对所有的小孩都很熟悉。有时我在楼道里跑上跑下，被嘉嘉阿婆碰见了，她就会让我跟她来。她进家门一会儿，出来就从手里变出了大白兔奶糖给我。我笑嘻嘻接过奶糖就接着玩儿去了。跑到楼上的窗口看风景，再把奶糖塞在嘴里，悄悄吃掉。

除了自己的阿婆，嘉嘉阿婆就是整个小区我最喜欢的阿婆。我经常去她家玩。
那时候小，小孩子没什么隐私权，小孩子和老人也无所顾忌。一次我上厕所的时候，嘉嘉阿婆也在厕所。她家是蹲坑。嘉嘉阿婆一眼瞥见我擦屁股的手在身前，没绕到屁股后面，她又好笑又无语。她说：“怎么这么懒啊，我这个老太婆擦屁股都还没有‘抄近路’呢！”我想不出偷懒的理由，没有接话，只讪讪地笑着。

当年的小升初还需要考试，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嘉嘉就不像之前那样调皮捣蛋到处玩儿了。上了中学，嘉嘉去看嘉嘉阿婆的机会变少了。据说他搬家了，离嘉嘉阿婆更远了。

等嘉嘉上了大学，回来看阿婆，敲门但没人应，只好在我的阿婆家先等一会儿。那时我刚进入青春期，脸上长了痘，又觉得自己有些发胖，于是躲在房间里不露面。我太害羞了，不想让嘉嘉看到我不好看的样子。
嘉嘉在客厅等了很久，最后决定上楼，从邻居家的阳台翻了进去了。之后的场面乱哄哄的，来了一些人，狭小的楼道显得有些拥挤。嘉嘉跟着他们走了。

阿婆说，嘉嘉参加完了军训，黑得像炭，站在影子里都看不见。阿婆说，嘉嘉翻进去看见嘉嘉阿婆保持着半个身子从床上摔下去的姿势，已经没了气。大概是想伸手拿什么东西吧，不小心摔了下去，但没能自己爬起来。年纪大了。
从始至终我都待在阿婆家。嘉嘉在客厅的时候我没有迈出房门，嘉嘉出门的时候我没有迈出家门。没有见到嘉嘉阿婆的最后一面。那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等知道却来不及了。还没有来得及看看长大了的嘉嘉是什么样子，他就跟着那些人一起走了，迟来的警察和开锁匠、嘉嘉爸爸、以及嘉嘉阿婆凉凉的身体。

过了段日子，楼上搬来了新邻居。不知嘉嘉爸爸是把房子租了还是卖了。嘉嘉不会来了。

我不知道嘉嘉阿婆的名字，也没有嘉嘉的联系方式，甚至连嘉嘉是“嘉”不是“佳”都是问了妈妈才知道的。我没有办法坐在山岗上和嘉嘉阿婆说说话。我不知道她的墓在哪里。

只是今夜，突然想念起大白兔奶糖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