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

2025-09-22

本地时间凌晨三点和奶奶打视频电话了。

奶奶90岁了。去年表嫂给我发的照片上奶奶看起来还没有这么多白发。视频里她的头发看起来乱乱的。我记得几年前我去看她，她还拿着梳子在梳头，说每天梳头一百下对头发好。那时候她还是黑发，看起来比同龄老太年轻整整一轮。那时候她的头发梳得好整齐。

她一下老了好多。挂了电话我就开始哭，哭完才看到表嫂发的消息，她说阿婆看起来快哭了。

奶奶在视频电话里一直问我是不是不回来了，那里（南美）是不是比这里（中国）好，是不是以后就不回来了，要不要每年回来一趟。我一边笑着回答说我这儿比中国好多了，吃的也好、空气也好、人也好，一边好难过。因为我不打算回去了。我出国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了：我可能见不了几面奶奶了。

爷爷在我从意大利退学回国后的没几天就病逝了，非常突然。在最后一次看望他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生病了，还病得那么重。所以这次出国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，因为奶奶年纪也很大了。

奶奶没有智能机，只有老年机，但老年机也用不利索。她之前经常接电话的时候按成挂电话，所以就没人能打通她的手机了。大表哥试过用纸和胶带把挂电话的按键贴掉，但没有用。他无奈地和我说，连请来照顾奶奶的烧菜阿姨也不会接电话，年纪大了的确玩不来手机这些东西。

舅舅和奶奶同住，还请了一位烧菜阿姨，算是有人照顾奶奶了。但舅舅年纪也一把了，他自己之前还中风过。几年前我给两个人讲解惠民保险，反而是奶奶先明白我在说什么。舅舅的脑袋竟不如奶奶清楚呢。

原本妈妈每周都会去奶奶家，后来爷爷过世了，奶奶一把年纪还要和两个女儿吵架。最后一次她对妈妈和阿姨说滚出去，妈妈拉起阿姨的手，两个人就从房子里滚出去了，后来再也没去探望过奶奶。我和大表哥（阿姨的儿子）会经常看奶奶，奶奶毕竟不会和我们吵架。但是奶奶睡觉很早、吃晚饭很早，所以周末下午四点大表哥一家三口就在奶奶家了，而我这里是凌晨三点。开着一盏小灯，在困意中让灯光照亮自己的脸，让奶奶能看见我。

好无力的感觉。我每年最多回国一次，不能更多了。往返机票就快抵上我一年的生活费了……而且要转机，要飞两次十几个小时，单程加起来也要三四十个小时了。——这还没算上我从这边的家赶到机场、从国内的机场坐车回到家所花费的时间。

奶奶说视频只能看见我的脸，看不见身体。我开玩笑说又不长身体了，没关系的。

我也想和奶奶面对面聊天讲我在南美遇见的人、经历的事啊。可我能怎么办呢？国内的污染绝对会杀死我，我最多在夏天回国，空气最好的那几个月。前阵子在盘算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吃上大闸蟹，大闸蟹要到农历八月九月才上市，但是公历九月的空气就已经会让我乏力了。

我抛下一切来到新的家乡，没法舍弃自己的家人，却也没法把大家都带走。视频里表哥看起来也老了一些，侄女看起来长大了很多。

我还年轻，又不用上班，当然可以每个周末熬一次夜和奶奶和家人打视频电话。但她年纪已经很大了，说过的话会重复说，问过的问题会重复问。我又能说些什么呢，只能一遍遍回答她那些伤心的答案。

“弗会转来哉。”